《南方车站的聚会》:刁亦男的"风格化"让胡歌沦为"影子"
作为第72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独苗,刁亦男导演的新片《南方车站的聚会》不仅备受华语媒体关注,更因其上一部作品《白日焰火》捧得第64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而被国际媒体评论看好,影片首映时还吸引来了昆汀·塔伦蒂诺观影。
影片放映后也的确得到如期好评,《场刊》评分一度仅次于阿莫多瓦的《痛苦与荣耀》以及法国影片《大西洋》,虽然最终颗粒无收。
类型电影向来口碑“两极”,对于《南方车站的聚会》的主要批评意见在于,刁亦男太追求风格化,而造成了人物的扁平和故事的薄弱。
影片开始于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武汉郊区火车站外,通缉犯周泽农(胡歌饰演)没有等来自己千方百计联系的妻子,却等来了一个身穿红裙的神秘女人刘爱爱(桂纶镁饰演)。两个人一个如同受伤凶兽,卧伏在草丛中对近身的一切充满警惕和不信任;一个像无力孤魂,挣扎在野湖里希望抓住一块改变命运的浮木。因为举报周泽农就能拿到30万元奖励金,这两个人的生命便有了交集,一个“求死”,一个“求生”,在机缘下相伴一程,然后各自奔向不可改变的命运结局。
周泽农“求死”的过程,像野兽濒死散尽最后的力量,胡歌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沉默寡言的,肢体隐藏在夜色里,只能从眼睛里看到渐渐消逝的生气。相比而言,刘爱爱“求生”的过程就显得更为丰富些,善良底色与求生欲望纠结反复。弱者对强势畏惧的天性和某种无法磨灭的坚韧,支撑起了刘爱爱这个在底层里挣扎的小人物。
这个绝对重要的女性形象与片中另一个女性角色——周泽农的妻子杨淑俊(万茜饰演),有着显而易见的共情,她们都在卑微地、挣扎着生存,在那条摇摇欲坠的道德底线上挣扎,退一步就是“周泽农们”所在的地狱。影片最后,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可她们手里捧着“恶”,谁也不知道她们跨越底线的那天什么时候到来。周泽农则在另一边,原本偷机车的小混混,可以算踩在线上,但是当一场争抢地盘的帮派聚会演变成报复杀人案件,他便被无常的命运扯离底线,越来越远。所以当周泽农与刘爱爱这两个“一线之隔”的人走到一起,便在偶尔的越界中碰撞出了一点水花,但转瞬就被浩瀚的湖水和黑夜吞噬了。
这是几个非常有价值的角色,但是我们对演员表演却几乎无从评价。《南方车站的聚会》是与《白日焰火》一样的典型的黑色电影,但这一次导演却因为对类型的极致追求刻意弱化了人物,给演员提供的表演空间非常小。人物角色不再是镜头聚焦的重点,他们与武汉郊区杂乱的夜市摊儿、逼仄的筒子楼、雾气下跌宕的湖面相比,除了多出一个叙事功能,再无区别。
《南方车站的聚会》里人物的扁平,不是脸谱化的扁平,而是角色被融化在刁亦男的瓢泼大雨、霓虹黑夜里,淡成了廉价塑料布上的影子。这让探知人物内心,进行更有维度的思考都变得无从说起。这种为了凸显影片风格化而做出的割舍是否必要、是否是这部影片能做的最好表达,正是两极口碑争论的焦点。
观众被拒绝进入角色内心世界,这让影片缺少更为深刻的力量,但的确让影像风格显得极为突出。摄影师董劲松(《白日焰火》《地球最后的夜晚》)非常知道怎么拍出刁亦男想要的那种有层次的黑夜,大量霓虹灯光的运用,又不像《霓虹恶魔》那么浮夸鲜明,所有色彩都蒙上了一层夏雨的潮湿和黑夜的雾气,观众甚至会有超出视觉和听觉的感官感受,那种潮湿闷热感,散发着发霉的味道,隐隐透出银幕。不需要将注意力留在人物身上,自然更容易被这些视听语言所吸引。
暴雨里飞车追逐,斩首突如其来,血顺着雨水滴下,不是鲜红的,像中国山水墨色;荧光舞鞋在波尼M的《Rasputin》里摇摆,有节奏地舞动突然变成混乱的抓捕,再汇集一处;动物园里一双双蛰伏的兽瞳,一场夜色下被野兽们见证的狩猎;前后都很假,但雨伞撑开的那一刻,让人印象深刻的雨伞杀人……影片有很多这种回想时仍非常清晰的画面,而这里面最突出的是对影子的运用。导演似乎用人为灯光把人物的灵魂从身体里扯了出来,投射到墙上、塑料布上,它们是刘爱爱面对赏金时心里的“贪婪”,是周泽农上有仇家下有警察,被追捕时内心的“绝望”,是两个人微薄信任瓦解后对彼此关系的“犹疑”,这种影像与内心投射的设计,无疑很高级,很出色。
不过这种出色又是片段式的,整部影片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支撑,来让这种出色一气呵成、贯穿始终。在没有情节推动的时间里,影片的精气神就掉了下来。有些段落比如互文功能的两段混混和警察分地盘,虽然有趣,但显刻意。平庸的段落与精彩的段落让人觉得割裂。
从小在西安电影制片厂大院长大,中央戏剧学院毕业,有无数编剧作品代表作的刁亦男,有着公认的深厚文学素养和对影像的想象力,这两者结合,本可以让影片更好一些,而不是在一次向作者性靠拢的尝试中,留下如此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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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王美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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