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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和一段历史

  1979年8月,一辆大巴停在长城脚下,华盛顿队老板艾比-波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让球队出国访问了。让波林如此不爽的,是大巴上不愿意下车的球员埃尔文-海耶斯和大卫-科尔金。不识相的海耶斯告诉老板,“我以前见过大墙big wall。”

  大学主修历史的维斯-昂塞尔德多少有点尴尬,他劝海耶斯:“这可是外太空唯一能够看到的人类建筑!”

  但海耶斯还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去其他一些地方,包括住在没有空调的“北京第二好的酒店”,全因“北京最好的酒店”已经住了时任美国副总统的沃尔特-蒙代尔。

  队1978年6月抢七战胜超音速夺冠后,波林带球队成员和家属去了趟以色列。意犹未尽的老板突然决定走得更远一点,于是他给美国国务院的朋友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带队去中国。”

  三个月后,国务院的朋友带回了一份来自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的邀请,此时距离确定在中国党内核心地位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也还有三个月。值得一提的是,同样在这一年的9月,大卫-斯特恩结束了自己12年NBA外聘法律顾问的角色,摇身变为NBA副总裁。

  自1971年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开始,中美之间体育交流频繁,美国向中国派出各种运动队,包括跳水队、篮球队、足球队和排球队不一而足,中美关系也由此迅速升温,史称“乒乓外交”。而队则成为第一支访华的职业运动队,在改革开放全面展开前夕一个商业属性浓厚的组织空降中国,此间内涵不言而喻。

  队借道日本、香港飞抵北京之后,在中国的旅程合计13天,自然要和中国球队过过招,他们在北京对阵的球队是八一队,后者在5个月前曾经两度战胜来访的美国大学生明星队。当时给球员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官报身高2米21,体重150公斤开外的穆铁柱。海耶斯说张伯伦是自己对抗过最大只的球员,但“张伯伦只是big,而穆,是BIG。”昂塞尔德则坚持认为穆铁柱至少接近2米3,也就是与后来姚明的NBA官报身高7英尺6英寸相当,球队主教练迪克-莫塔给出的数据更为夸张:7英尺8英寸,2米34。

  不过,莫塔真正感兴趣的却另有其人。在这场96-85战胜八一的比赛过后,他和法律顾问大卫-斯讨论能不能把八一的郭永林带到NBA。24岁的辽宁小伙郭永林刚抽调到八一队不过一年,就已经是八一和国家队的主要得分手,司职前锋,擅长跳投,被称为“神投手”的他在这场友谊赛上砍下全场最高的27分。

  斯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是按联盟要求拟了一份简短的合同,要求中国“转播商”支付一美元来转播这场比赛。斯事后回忆,“他们从来没有付过钱。但他们告诉我,大约有5亿人观看了我们的比赛。”

  比赛过后,和八一共同参加了为迎接蒙代尔举办的酒宴,杰里-萨克斯无愧冠军球队总裁,价值观察力一流,酒足饭饱之际还顺走了桌上的筷子、菜单,以及和蒙代尔的桌牌,他说:“是一个篮球迷。”

  对于中美关系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一年,也是最好的时端——就在1979年的第一天,中美正式建交。和中美关系同步进入十年黄金时代的,除了体育、经济交流,还有文化。翻译是文化沟通的桥梁之一,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字翻译进入了清末民初以来第二个高峰期,据统计1978-1987年间,仅社会科学方面的译著就达到5000余种,是新中国建立前30年的十倍,而文学翻译的情况也大抵相仿,其中大批量被引入的译著,正是源自当时的世界新文化中心美国。1979年前的新中国30年对美国文学的译介,时代烙印深刻,以批判现实主义的无产阶级文学作品翻译为主。

  这种去文学化的阶级批判翻译理论,多少还是延续到了80年代初。1982年5月北京出版社出版《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586页的小书定价1.8元,封底上出版说明依然旗帜鲜明:“书中细腻地描绘了美国社会各阶层的生活,展现了一幅幅资本帝国主义制度下腐朽、堕落的生活图景。”

  但在作者大卫-沃尔夫1972年3月出版原著《犯规!康尼-霍金斯的故事》时,《纽约时报》对这本小书的评价却并不算很高,至少在中国译者所谓的“揭露”方面,做得还不太够。

  1992届名人堂成员霍金斯的篮球生涯确实极富传奇色彩,他因涉嫌莫利纳斯案(详情请点击这里)而被NBA以“莫须有”的理由拒之门外,多年后通过申诉重返NBA,并打出优异表现。霍金斯的故事本已足够精彩,沃尔夫也确实试图阐述一番底层黑人天才少年被商业机器无情碾压的现实,也就是中国译者们所谓的“腐朽堕落图景”,但美国的书评人对此观感却大为不同,他们认为沃尔夫“在书本中夹杂了太多室野闻和篮球技术动作的描写”,大量状似“细腻”的细节描写,却冲淡了自己的叙事主线,增加了读者的负担,“让一本原本可以足够辛辣的社会批判作品,变成了另一部普通的球员传记。”

  写作手法上的臃肿,只是沃尔夫这本书引人诟病的原因之一,最为书评人质疑的点在于沃尔夫这本书展现出了大量的“谄媚”气质。霍金斯在击败不公之后进入职业联盟的经历足够励志,但沃尔夫显然走得太远,他几乎将进入NBA之后的霍金斯描绘成了一个所向无敌的球员,一个时代的超巨,一个饱受爱戴的英雄。问题不在于沃尔夫究竟有多优秀,而在于沃尔夫对他描述中掺杂了大量的定性描述,对于这种在传奇上面加铜制金边的行为,《纽约时报》书评人一语中的:“读者不需要被告知一名球员有多好,他们可以自己判断。”

  尽管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在大洋彼岸的译者眼里,这本体育传记的写作手法依然新鲜感十足,译者在封底告诉中国读者,这就是“西方所谓的新闻文学”。当年的译者们可能没想到,“新闻文学”未来会以“新新闻主义”或者“非虚构写作”的面貌成为中国自媒体时代的新闻写作显学,当然,坊间的叫法可能略有不同,他们管这叫做“特稿”。

  事实上,沃尔夫写下这本球员传记时,美国的“非虚构写作”也才刚刚诞生不久,1966年写下《冷血》的杜鲁门-卡波特自诩为这一流派的开山祖师,两年后追随嬉皮士写下《刺激酷爱迷幻考验》的汤姆-沃尔夫则与几名同好开辟了“新新闻主义”,其中就包括盖伊-特立斯。

  特立斯现在可能在中国普通的读者更熟悉他出的《被仰望与被遗忘的》《邻人之妻》《王国与权力》三本著作。1966年时,34岁的特立斯还有一个身份是体育作者,他先后写下《辛纳屈感冒了》和《英雄的沉默赛季》,加上1962年他出版的《五十岁的乔-刘易斯》,构成“英雄三部曲”,而前两者,被大卫-哈伯斯塔姆誉为“20世纪最好的娱乐和体育特写前二”。《英雄的沉默赛季》写的是美职棒传奇明星乔-迪马乔。迪马乔有多传奇?这篇文章序跋就写得很清楚:

  “我想和迪马乔一起捕鱼。”老人说,“据说迪马乔他爸也是个渔夫。也许他曾经和我们一样穷,我们应该可以心意相通。”

  这段线岁在古巴写下的《老人与海》,那是迪马乔最辉煌的时代,而他的父亲也确实是个渔夫,实际上,迪马乔家族可能世世代代都是渔夫。10年后海明威饮弹身亡,再过5年,特立斯用《英雄的沉默赛季》写下了迪马乔的终章。

  和《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不同,在这篇真正的“英雄特稿”中,你根本看不到对于英雄的吹捧,你翻开特立斯这篇《英雄的沉默赛季》,只能读出无处不在的冷峻,而在冷峻背后,才有无尽的悲悯,你读到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线年时便能够凭借一篇特稿拿到11500美元稿费的业界大佬比尔-海因茨当时已经50岁,看过年轻人的这篇稿子后也是大为叹服,说出了和那位《纽约时报》书评人几乎一样的评价,他说特立斯这篇稿子太好,好就好他在“给读者展示了迪马乔是谁,他过着怎样的生活,却又绝不将观点强加给你。他让读者与迪马乔相遇,然后自己去认知他。”

  大卫-哈伯斯塔姆显然极为推崇这个观点,在他主编的《20世纪最佳美国体育写作》这本厚厚的集子里,第一部分被命名为“The Best of the Best”,意思很明确,20世纪出类拔萃的体育写作里再优中选优,这个部分合计不过4篇文章,特立斯《英雄的沉默赛季》作为开篇,沃尔夫的《最后的美国英雄》则屈居第二——当然不会是《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的作者沃尔夫,而是前文所谓“新新闻主义之父”的那位汤姆-沃尔夫。

  至于哈伯斯塔姆本人,他在1963年就因为报道越战而获得普利策奖,后来被水门事件报道记者誉为“美国记者之父”。这位以、战争写作见长的记者行当老父亲能够编出这么一部体育写作集子并臧否一二,自然在体育写作方面也非凡类,他在1981年写下的《比赛间隙》,同样是体育写作方面的传世之作,美国当代知名体育作者比尔-西蒙斯就曾多次说自己受《比赛间隙》影响巨大。

  尽管美国有如此众多优秀的体育文学作品,但事实是更早进入中国读者眼帘的是《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也许恰恰是这里面更接近故事会的叙事方式更容易让中国读者所接纳,譬如这本书可能是第一个将“有人能摸到篮板上沿”这种传说带到中国球迷眼前的。更重要原因的也许仍和环境有关,当时的中国读者,对于大洋彼岸的职业体育认知有限,对那边的社会究竟是个什么样,同样所知寥寥。刚从非黑即白的世界观中探出头来,一部强价值观输出的美国著作也许更符合中国读者的尚未解放的思维模式,在当时,我们仍然更习惯于由别人来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而非“自己去认知他”。

  《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这本书虽然写得一般,但三名译者吴月辉、瞿麟、朱世达却颇值得说道。这本书面世近40年后,现在除了瞿麟在互联网上无从考据,另外两位,吴月辉是新华社高级编辑、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英语专家委员会委员,朱世达则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理事。

  作为全国翻译专业资格考试出题人之一,吴月辉老师曾经去到大学里讲授英汉互译的难点:英译汉难在英文理解,汉译英难在英文表达。中英两种语言差异巨大,吴老师强调细节决定翻译效果,“The devil’s in the details”(“魔鬼”就在细节里),精当的翻译需要挖掘词汇细微的差别,即所谓的“Linguistic Nuances”(语言的细微末节),吴老师还提出了“英译汉自检法”,“如果你发现自己的中文句子不知所云,那就一定是理解原文有误。”

  而在40年前他翻译的这本《一个美国篮球明星的故事》里,说过一句“霍金斯多次利用自己的犹豫不决(实际上是hesitation move,犹豫停顿步,见下图)摆脱对手”,看来吴老师当年尚未发明“英译汉自检法”。

  当然,除了这种与篮球专业术语有关的小瑕疵外,通篇读下来,这本小书翻译之流畅,可读性之强,依然不失为一本翻译的佳作。事实上,1980年代中国的翻译活动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会有一些不属于翻译界的人文学者出来设立翻译计划,像1980年主持翻译《美学译文丛书》的美学家李泽厚,此前就没有做过正式的翻译工作。

  而在当时,想要找到一个专业的体育作家来对美国的体育写作进行翻译,显然只是奢望,更何况只是篮球这么一个小门类,爱好者恐怕也是寥寥,1979年队随行人员就曾说过“篮球在中国并非热门运动”。

  就在队访华的这个月里,一个叫程杭的小伙子出生,25年后的200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精密仪器专业的程杭在美国芝加哥搭建了一个叫虎扑的篮球网络社区,除了讨论板块外,社区最重要的内容输出,则是由一些年轻人做的外网篮球翻译和新闻,这群人组成的社团,被称为“翻译团”。再过十年时光,钟觉辰(ID:三猎BERUS,

  )从北师大文学院本科毕业,在准备读研之前的2014年夏天,他翻译完了一本叫做《The Book of Basketball》的书,并将此前定下的标题《篮史通贱》略作修缮,定名《篮史通鉴》出版上市,而这本《篮史通鉴》的原作者,正是比尔-西蒙斯。6年之后的2020年夏天,从华中科技大学光电本科毕业1年后,程鹏(ID:朕铁打的江山啊,

  这里)在准备考研的闲暇之余,开始翻译一本叫做《The Breaks of The Game》的书,也就是上文提到的《比赛间隙》。程鹏不知道自己这本译作何时完成,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出版,他说自己“只是兴趣使然的翻译”。从1979年到2020年,从程杭到程鹏,有太多故事发生,太多场景展开,我们看到篮球由国与国之间的交流媒介,逐渐演化为文化载体,也只是这些巨变之浪中裹挟的一粒细沙。在一颗皮球的沧海桑田之外,是更难捉摸的世界变迁,中美关系起伏之间,篮球及其相关人群的命运亦随之跌宕。

  41年间,有太多人投身其中,或安之如怡,或仓皇退出:中国的转播商不再拖欠1美元,2019年腾讯和NBA达成的续约合同是5年15亿美元,无数自媒体作者在网站上留下自己的文字,短视频则成为了全新的载体,文字的魅力正在快速消退,新一代的读者已经罕有耐心再读完一篇5千字的体育文章,而严肃体育写作这个行当,在中国大抵只能用其亡也忽焉来形容,仿佛从未正式登场;

  至于那些时代的亲历者,郭永林从未接近加入NBA,甚至都没赶上中国的职业赛场;2009年8月,波林食言,奇才30年后再度访华共庆中美建交30周年,他们没能见到一年前便已去世的老朋友穆铁柱,而3个月后,老波林也与世长辞;2020年6月,昂塞尔德溘然辞世……

  在可预见的不久远未来,那段破冰记忆的拥有者终将先后离开这个世界,而他们所开辟的这个世界的后来者,正在亲眼目睹新的冰晶逐渐形成,新的冰层逐渐增厚,在冰层之上,有人黯然神伤,也有人载歌载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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