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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背后 捐赠人曾因卖假画被免职

  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风波背后

  部分藏品被疑赝品,捐赠人被指简历造假,曾因卖假画被免职

江上在重庆大学博物馆拍摄的唐三彩人物塑像。受访者供图

江上在重庆大学博物馆拍摄的人骑青铜俑。受访者供图

  10月17日下午,重庆大学博物馆已暂停对外开放。 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摄

  10月7日,重庆大学博物馆(以下简称“重大博物馆”)正式开馆。公开信息显示,这座博物馆位于虎溪校区,总投资605万元,建筑面积1494平方米,包含展厅、会议室、办公室、精品储藏间等。

  博物馆外,数个花篮簇拥,路边悬挂7幅红色的展览海报,门口放着一尊绑着红绸花的铜鼎,由重庆交通大学赠送,上铸“鼎盛”二字。

  然而,开馆短短一周后,博物馆就遇到了麻烦。10月14日,收藏界自媒体“江上说的”发文《重庆大学耗资670万建了一座赝品博物馆?》,怀疑馆内多件文物为赝品。

  据《重庆日报》报道,博物馆开馆当天共展出了400余件展品,而重庆大学教育发展基金委员会官网今年2月的报道中提到,其中342件由重庆大学人文艺术学院前任常务副院长吴应骑捐赠。

  一时间,重大博物馆、吴应骑被推上风口浪尖。10月15日,重庆大学官微回应称,重庆大学已成立专门工作组,对该情况进行核查。

  目前,博物馆已大门紧锁,门口贴着通知,“本馆接到上级通知,进行核查,其间,博物馆暂时闭馆。希望广大师生谅解。”

  多位业内专家指出,馆内部分藏品疑为赝品,风波背后,是博物馆受赠文物鉴定环节的缺失。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捐赠者吴应骑疑似简历造假,被指因卖假画而被上一家单位免职。

  一篇文章引起的“赝品风波”

  10月15日,新京报记者试图通过短信联系吴应骑,收到一位自称其家属的人回复,“吴教授已经78岁了,受到诬陷和泼污,已经卧病在床。”

  一周前,搅动舆论的自媒体文章作者江上(化名)在重大博物馆里遇到了吴应骑。江上说,他正在参观,一位领导模样的老者径直走过来,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是在拍照吗?你是来看展览的吗?你是重庆大学的吗?”

  当时江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觉得“说话很冲”,直到发文章前搜索网上图片,才确认此人就是吴应骑。

  江上50多岁,业余玩收藏30多年。重大博物馆开幕时,他听闻重庆某资深收藏家在圈子里提议,“大家可以组织一场比赛,每个人都去重庆大学博物馆里寻找真品,谁能找出一件就算赢了。”出于好奇,10月8日,江上前往重大博物馆。

  江上记得,他参观那天,重大博物馆开业的喜庆气息犹在,地上铺着红地毯,路边摆放着庆贺的花篮,门内一个红色大立牌,上书“中国古典造型艺术展”。

  可当江上踏入展厅,“看见第一件展品时就笑了”。

  那是一件人骑青铜俑,江上看出仿造的是甘肃武威汉墓中出土的车马仪仗。江上说,这件藏品若是真品,则是无价之宝,可眼前的这件,“马都是变形的,只要稍有收藏常识,都知道这叫地摊货。”另一件“唐三彩”人俑,“那张柿饼脸和斗鸡眼,丑陋无比,大大突破了唐代审美的下限。”“汉代雁鱼铜灯”来自平朔秦汉墓或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细节欠缺,但体积却大了十倍有余,成了“雁鱼铜灯plus”。

  江上还发现了元青花萧何月下追韩信图梅瓶、鲜于庭墓骆驼载乐俑,这两件稀世文物分别馆藏于南京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他仔细看了所有的文物标注,没有一个标注上写着复制品。

  参观期间,不断有工作人员过来制止江上拍照,他多次询问原因也未得到明确答复,只好边走边偷拍。疑似赝品的馆藏,他偷拍了几十件,“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藏品可以成功地绕开所有真品的博物馆。”江上调侃。

  从博物馆回来后,江上花了两个多小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10月14日发布在其个人公号上。没想到,这个本来只有400个粉丝、其中300个是熟人的公众号,在两天之内,文章阅读数突破70万,后台涌进4000多条留言。

  其中很多人是重庆大学校友,有人希望他删帖,并表示愿意提供“物质补偿”;有人认为江上“制造点事端是来蹭热度的,想当网红”;还有人向微信举报该文章“内容侵犯名誉/商誉/隐私/肖像权”,不过至今文章依旧存在。

  10月15日,重庆大学官微回应称,重庆大学已成立专门工作组,对该情况进行核查。

  真伪存疑的藏品

  10月17日,河南省收藏家协会副会长袁银龙告诉新京报记者,从公号文章里的藏品图片来看,其中的“改装版铜车马”、“唐三彩”等用行内的话来说是“一眼假”,“河南洛阳某村每天能生产出大量的类似仿制工艺品,普通的农村妇女就可以批量生产、上色,仿制的‘天子驾六’、‘司母戊鼎’到处都是。”

  另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文物专家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这些藏品“基本上看上去都是赝品,从贴出来的照片看,一看就是低仿品。一般只要是有点这方面知识的人都知道是假的,即使是仿品也仿得很假。”

  不过,据华龙网报道,2016年1月,吴应骑表示,他将为博物馆捐献300余件收藏的宝贝。“这些文物都是经过相关专家鉴定的,非常珍贵的文物占到60%以上。”

  重庆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官方网站曾在2015年12月发文称,当月重庆大学邀请国内14位博物馆建设及文物专家,就吴应骑对重庆大学拟捐赠的藏品进行评估,并对筹建重庆大学博物馆和重庆大学文博研究院的可行性进行论证。

  其中提到,“中央美术学院前党委书记、中国美术家协会雕塑艺委会主任盛杨等表示吴应骑藏品种类齐全,数量众多,体系完善,是承载着中华文明的符号”。

  然而,10月17日,盛杨告诉新京报记者,“我们根本没有在会上看到过他的藏品,没有以专家的身份论证藏品的价值,也没有说过他的藏品怎么好、怎么全、怎么系统这样的话”。

  盛杨表示,那场会的主题就是“吴应骑要把他收藏的东西捐给重庆大学,重庆大学的领导表示欢迎”,与会人员也觉得“吴应骑捐赠的行为很不错,重庆大学作为工科大学还要搞一个博物馆,也很可贵。”

  上述官网文章中提及,在与会评估的14名专家中,吴应骑的女儿之一米洁也位列其中。

  袁银龙表示,“中国在藏品捐赠方面的法律、法规尚不完善,对于捐赠者所捐藏品的真伪和文物鉴定者的鉴定流程、法律责任界定并不明确。”

  新京报记者查阅博物馆相关条例,确实没有要求藏品必须接受鉴定的条款,只有一条提到“不得取得来源不明或者来源不合法的藏品”。

  对此,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刘仁堂表示,“即便捐赠藏品最终被鉴定为赝品,也不构成犯罪问题。”如果违反《博物馆条例》中“展品以原件为主,使用复制品、仿制品应当明示”、“博物馆取得来源不明或者来源不合法的藏品,或者陈列展览的主题、内容造成恶劣影响的”的条款,属于行政处罚范围,由有关主管部门依法进行罚款。

  袁银龙建议,《文物法》中应该增加民间捐赠文物的规范性条款,设置标准的评估流程,不同价值的文物由不同级别的专家进行鉴定,确保捐赠的文物为真。“捐赠本身是一种有爱心的行为,应该是干干净净的。”

  袁银龙透露,文物捐赠背后有诸多行业潜规则,一种较为常见的方式是捐赠者附加条件与博物馆进行利益交换。曾有一位私企老板为上海某博物馆捐献了昂贵文物,条件便是让其子担任终身副馆长,这个名头足以让其子在文化、商业领域中获益。

  新京报记者从重庆大学官网了解到,重庆大学博物馆馆长为吴文厦。此前,新京报记者从一知情人士处证实,吴文厦是吴应骑之子。

  被指简历造假

  重庆大学艺术学院官网显示,吴应骑为“原副院长,著名艺术家、收藏家”。吴应骑198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长期从事教学、编辑、研究、创作工作,曾任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委员会委员等。

  四川美术学院史论系一位资深教授认为吴应骑简历造假,“他在外经常自称川美教授,但事实上他就是一个校报主编,职称是编审,从未进入过教师序列,既不是理论家也不是画家,更不可能做教授委员会委员。”

  另一位川美老教授也含蓄表示,自己当时“是教学系统的”,和吴应骑不共事。

  吴应骑曾在2003年第6期《重庆与世界》发表文章,其中写到,“1979年的仲春,是我‘状元及第’的时候,中央美术学院以其‘皇家美术学院’的地位招来‘文革’后的第一批研究生。”

  10月18日,吴应骑的一位央美同班同学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中央美术学院的确招了一批研究生,但吴应骑并不在其中,他只是“师资班”中的一个。

  所谓“师资班”,是指毕业后有资格去高校当老师的班级,但是没有研究生学历,毕业后获得文学学士学位。

  上述说法被吴应骑在央美读书时的另一位同学证实,“‘师资班’绝对不是研究生,我们入学的时候就知道。美术史系‘研究生班’只有9个名额,当时是因为高校缺乏老师,文化部才批准又接受了一部分学生成立‘师资班’。”这位同学也是师资班一员,“‘师资班’与‘研究生班’有部分课程重合,但是毕业时拿到的是文学学士证书。”

  据该同学回忆,“师资班”正常是1978年国庆节后开学的,但是吴应骑晚了很久才来(上述文章中吴应骑本人自述是1979年仲春),“而且不怎么来上课,有时候考试都见不到人,光跑人际关系了。”

  在上述两位老同学眼中,吴应骑是个“很会搞关系”的人。第一位同学记得,第一个假期回来,他就给班长送了两包新疆的葡萄干和大枣,后来发现他“学习很马虎、就喜欢搞小动作”,“和班主任关系不错”。

  这位同学透露,1982年从中央美院毕业之前,吴应骑还做了一件让同学和老师都非常气愤的事情。

  当年,不少来自外地的学生希望留京工作,学校人事处也帮助学生们向一些北京单位进行推荐。毕业将至,学校却突然收到文化部转来的一封“揭发中央美院资产阶级路线”的信,信中以毕业生的口吻表达了“祖国需要我们回到各个地方去,但是中央美院走资产阶级路线,非要我们留在北京”,还附上了部分学生签名。

  信被转回学校后,美术史系的老师们觉得非常奇怪,其中一位教授认出笔迹是吴应骑的,经核实后,吴应骑承认信件为其冒充同学所为。暑假里开了一个批评会,吴应骑当面认错,接受新京报采访的两位同学均表示自己曾经参会。

  之后,吴应骑由四川美术学院接收。

  10月18日下午,新京报记者向吴应骑的另一个女儿吴晓妮求证上述事宜,“当年是老三届,1982年我爸是第一届中央美院硕士毕业生,”吴晓妮说,“请直接到央美、川美核实档案。”而对父亲是否曾经是川美教学岗位,其表示“不清楚”。

  新京记者致电中央美术学院办公室、学工部、人文学院美术史系、教务处和研究生院,询问吴应骑在该校的学历,研究生院表示涉及隐私,需要先给学校发公函,其余各部门均表示自己无职能查阅。

  四川美术学院人事处则向记者表示,须经过宣传部通知才可查询,截至发稿,宣传部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曾陷“假画”风波

  吴应骑在四川美术学院工作期间,还曾陷入另一起“假画”事件。

  10月16日,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林木告诉新京报记者,1997年,吴应骑在四川美术学院工作期间,曾经办过画廊,其中一幅画家傅抱石的画并非真迹,而是“花了几百块钱让人仿造的”。

  后来,吴应骑把这幅画以5万元左右的价格卖给了北京一名收藏家,这名收藏家鉴定其为假画后,向有关部门举报。

  四川美术学院史论系上述资深教授对此记忆犹新,“重庆晨报头版《吴教授卖假画,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文章一时轰动重庆,川美无人不知。”

  新京报记者试图检索这篇报道,但因年代久远,未能找到。

  林木当时看到报道后,写了一篇1000多字的《假教授卖假画》的文章,传真给北京一家媒体,并联合几位老教授向重庆教育主管部门、新华社驻重庆站举报,吴应骑因此被免去校报主编职务。

  此前,四川美术学院原副院长唐允明曾向新京报记者证实这一说法,称当时学校领导班子为了假画的事情开了党政联席会,对吴应骑免职。

  1998年前后,吴应骑去了重庆大学。

  10月17日,时任吴应骑直接领导、重庆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的江碧波对新京报记者回忆,吴应骑是自荐来重庆大学的,“当时虽然在报纸上看过他卖假画的事情,也担心对学校的社会影响不好,但是他当时承诺学校要把自己的藏品捐给学校开个展览馆,觉得他的态度不错,学校就留下了他。”

  然而,没过多久,江碧波感觉有些不对。“他有些不实在,喜欢利用关系吹嘘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没有兑现,只把收藏品拿到重大展出一次就再不谈捐赠的事情。”

  对于父亲调到重庆大学,吴晓妮表示,“重庆大学重点大学引进人才不会那么草率,当年一批人调过去,我父亲如果是被开除过、处理过,怎么可能是平级去当院长?”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背景,我们就是文化人”,吴晓妮说,“有才华的人,仅此而已。”

  混圈子、产业众多的吴家人

  吴应骑十分注重拓展自己的人脉,多位接受采访的吴应骑前同事均评价其“人脉很广、圈子很大”。

  2003年,画家高小华的《赶火车》以363万元的天价拍出,创造了当时中国当代画拍卖之最。几天后,一篇由吴应骑撰写的《相识高小华》刊登了出来,四页纸内,陈丹青、《美术》主编何溶、油画家李天祥、版画家杨先让、数学家熊庆来、其子熊秉明、雕塑泰斗刘开渠等知名人士顺次出场,在评高小华画作的间隙,吴应骑不留痕迹地展示了自己的名人“朋友圈”。

  2005年,一篇《盛世话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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